第18章 动身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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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云黑着脸,金丹神色尴尬,饶是周清高都有些没耳听,流白更是不自在。
萧愻好奇问道:“对了,郑先生,咱们这个教派叫啥名字?”
郑居中笑道:“这是个天大问题,不着急,容我再想一想。”
收拢全部的蛮荒“天干”修士,只是他帮助萧愻在蛮荒立教称祖的众多环节之一。
除此之外,白泽是一定要跻身十五境的。正因为白泽的心肠足够软弱,才正合适。
在郑居中看来,理由很简单,蛮荒不可过强,也不可过弱。强了,浩然损兵折将严重,不小心就要风水轮流转,再被激起了凶性的蛮荒杀回浩然。弱了,轻易而举被占据天下,就浩然修士的心性手段和处世经验,在蛮荒的作为,肯定只会比妖族更“妖族”,岂不是蛮荒变浩然,浩然变蛮荒?
自然,绝大多数的新王座大妖们,都在提升自身道力之余,各自忙碌圈地。
能够抓紧合道是最好,如果暂时无此机缘,就尽可能寻些牢靠的盟友,占据城池巨镇,将神仙钱和天材地宝折算成战场实力。
宝瓶洲一役,教会了蛮荒一个鲜血淋漓的极其务实的道理,单凭两三顶尖战力,联袂游历,横行霸道,肆意撕裂人间山河不难,但是打天下和守天下就休想了。等到浩然大举反攻蛮荒,这些曾经在浩然诸州大杀四方的大妖,随着浩然兵马的不断南下,新旧王座大妖们也怕被一个接一个的秋后算账,总会算到它们头上。
郑居中问道:“你们觉得为何周密会钦定斐然作为蛮荒共主?”
金丹试探性说道:“斐然资质足够好?足够年轻?”
秋云摇头说道:“只是因为周密觉得他一定可以重返人间,需要斐然帮忙打理天下一段时日而已,斐然无功无过就足够了。”
流白点点头。
秋云笑眯眯望向流白,流白立即皱眉,秋云这厮一张嘴巴是真的臭。
竹箧知道流白跟秋云相互看不顺眼的缘由,秋云说话,确实特别喜欢戳流白的心窝子。
比如秋云曾经给出过一个极为恶毒的说法,将流白说成是隐官大人的不记名道侣。
这位与流白、子午梦同为蛮荒天干修士的白袍少年,盯着一直沉默寡言的流白,他貌似很是满心欢喜道:“流白姐姐,人生何处不相逢,这次倒是不像以往那般姗姗来迟,喜欢压轴出场呢。”
上次他们围杀青秘,流白就是最后一个到场。
流白置若罔闻,其余九位天干修士当中,流白最为憎恶此人,永远嬉皮笑脸,油腔滑调,做起事情却是心狠手辣,毫无道人心性可言,委实惹人厌烦。
剑修流白,她既是周密亲传之一,更是周密故意搁放在人间的“留白”。
流白身上的那件法袍“鱼尾洞天”,可是当之无愧的至宝,被誉为一处“金仙上升地”,传闻元婴境修士穿在身上,就能够无视心魔,躲开天劫,顺顺利利跻身上五境。谁不垂涎,谁不眼红?
所以已经有一头新王座大妖放出话来,“法袍,我要,她这个人,我也要!”
秋云笑道:“亏得跟了郑居中,不然光靠师兄师弟、两位飞升境,他们再能打,总不能一辈子顾你周全。”
流白只是默不作声。
金丹问了个关键问题,“潋滟是我们蛮荒天干的大阵枢纽所在,是不是可以说,谁找到了她,就等于可以找到我们全部?谁想要获得整个的蛮荒天干,就一定绕不过潋滟?”
周清高点头道:“所以说找你们聊几句只是顺路,接下来要见的潋滟才是关键。”
秋云疑惑道:“究其根本,既然你们还是想要将蛮荒天干抓在手里,只有我和潋滟是不可或缺的,短期间内注定找不到替补,如果你们成功笼络了潋滟,那我该如何自处?郑居中方才为何还肯放过我跟金丹,是故意说些蛊惑人心的漂亮话?!”
绶臣说道:“只要把潋滟做掉,你就跟着一起没用了,我们就可以重新打造崭新的蛮荒天干。”
周清高笑道:“简而言之,只要秋云选择自由,潋滟就不用作任何选择了,她必死无疑。”
金丹脸色剧变,秋云也是满脸纠结,只因为金丹与潋滟是极好的闺阁密友,曾经一起游历蛮荒,患难与共,是过命的交情,所以他们打算潦草举办一场结为道侣的喜宴,就只邀请潋滟一位。他娘的,这就是郑居中所谓的“一时自由之代价”,“每句话都是重点”?狗日的,说好的不认可“言有尽而意无穷”?
“如果金丹不曾提及此事,秋云不曾追问,你们也就不必如此为难了。”
周清高笑着拈出古句,“或问寂寥空山,何堪久居?总是多情花鸟,不肯放人。我们总不能大煞风景,白白喝了几壶好酒,才要惊醒一双戏水鸳鸯的情禅。”
曾经有过一场秘不示人的狭路相逢,至今两座天下都没有大肆宣扬此事。对峙双方,除了野修青秘和某位自称崩了真君的家伙,其余十九人,都是两座天下最出彩的年轻一辈。流白他们最早的任务,是听从新任天下共主斐然的调令,负责截杀那位跟随阿良一起深入蛮荒腹地的飞升境,皑皑洲野修冯雪涛。
如果不是曹慈这拨“同龄人”从中作梗,那位飞升境野修的脑袋就该留在蛮荒了,如今冯雪涛在桐叶洲山上“有口皆碑”,放弃野修身份,转为担任玉圭宗供奉,再被崔东山三言两语的激将法,有了一颗志在合道之心……也就都无从谈起了。
“野修?如何才算最牛气的野修,晓得么你?是成功合道,是一举成为十四境的山泽野修!”
哪位野修听了这种迷魂汤,不动心?
刘老成不就是被刘蜕诱惑以“证道飞升”,给骗去了流霞洲的白瓷洞天?
何况冯雪涛还是位飞升境停滞多年的野修,尤其是跟随阿良走了一趟蛮荒之后,被一众大妖围困,阿良让他先行撤离的理由,竟然是怕误伤了他……
先是在中土文庙被左右递剑,砍得毫无还手之力,跟随阿良在蛮荒见过了不一样的风光,再有曹慈那拨年轻人义无反顾的驰援,舍生忘死,救他脱困。
所以崔东山的迷魂汤,其实只是帮助冯雪涛找到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,老子必须合道!
当然,冯雪涛相信崔东山能够帮上大忙,这件事也很重要,否则跟无头苍蝇一般乱撞,早就坠了心气的冯雪涛,实在是很难一鼓作气。越是道心坚韧之辈,撞墙碰壁次数越多,越晓得求道之艰难、打破瓶颈之困苦,龙泉剑宗的徐小桥亦然。
一场好似两座天下比拼年轻一辈底蕴的“捉对厮杀”,蛮荒天下,就是周密打造的蛮荒天干,分别是竹箧,流白,秋云,鱼素,窈窕,子午梦,金丹,元婴,玉璞,潋滟。
浩然天下那边,则有大端王朝的曹慈,郑居中首徒傅噤、小弟子顾璨,亚圣一脉的元雱,玄密王朝的女子武夫郁狷夫,竹海洞天纯青,龙虎山天师府赵摇光,僧人须弥,儒生许白。
这座不起眼的路边酒铺,此刻已经聚集了流白,金丹,秋云,竹箧,蛮荒天干里边的四位。
将近半数了。
郑居中伸手接过周清高递过来的一双青竹筷子,从酒碗中蘸了蘸酒水,在桌上点了点。
“周密并没有动你们蛮荒的根本,这是对的,他想要速战速决占据浩然三洲之地,进而破宝瓶,吞流霞,迫使重钱财不重道义的皑皑洲主动投降,故意以南婆娑洲作诱饵,将北俱芦洲作为用以反复练兵的演武地,最终对中土神洲形成包围态势,也是对的。”
“在这期间,打烂扶摇洲,比起预期慢了将近两月光阴,所以有了周密精心设伏围杀白也一役。倒是桐叶洲,比预料快了差不多三个月,这一快,就出了大问题,对于连桐叶洲本土修士都瞧不上眼的宝瓶洲,就更加掉以轻心了,这种不该有的心态,不是各大军帐主帅说几句话,开几场议事,就能摆平。”
秋云点点头,“大骊临时藩邸所在的老龙城,竟然整座城池都炸了,殃及数千里之地,让好不容易才登岸的数座军帐元气大伤,伤的不止是兵力,还有士气。扶摇洲那边打得也惨烈,但是哪有宝瓶洲这么……变态。再加上之后的南岳梓桐山脚那场大战,一个姓苏的武将战死,我们接连两场吃了大亏的战役打下来,就很要命了。”
周清高说道:“大骊巡狩使苏高山。”
他端碗喝酒,一手轻轻拍打桌面,“折柳处离别痛饮,宜铁板琵琶歌咏之,壮其神也。明月高楼醉英雄宜加旗帜,助其烈也。”
蛮荒家乡一定也有类似的倜傥豪杰和风流举措,可惜始终没有这样的浩然文字。
蛮荒妖族,见过了剑气长城那条浩浩荡荡的剑光长河。
在那梓桐山外的广袤平原之上,大骊百万边军结阵,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,雪白一片。
那是用无数神仙钱堆积出来的军容,一副副骑卒战马皆披挂在身的山上符箓甲胄,无数的墨家器械,犹有数以千计的大量随军修士置身其中,或压阵或掠阵。而他们的背后,就是那座全靠人力堆积而成的巍巍南岳,朝南的一山之上,尽是密集攒簇的森森光亮。
方圆千里之地的战场,早已皆被大骊王朝炼化为兵家道场,隐藏在地下的一座座大阵,层累而起如叠土。
蛮荒妖族确实不敢相信,也无法想象,竟有一支兵马能够在山下,与蛮荒妖族展开对攻!
有好事者大略统计过,大骊方面在这场战役当中,修道者施展过的术法神通,类似道家的撒豆成兵、黄巾力士和请神降真,佛门龙象加持的金身等等,种类多达两千多种。
秋云好奇问道:“周密与托月山老祖真有那‘三策’之约?”
周清高点头道:“确有其事。”
当年周密登上托月山谈论天下形势,有三策,其中蛮荒天下的上策,就是文海周密下策。
打了江山总要有坐江山的人选,除了按照事先谈好的好处,与那些旧王座坐地分赃,周密还有两个负责打理浩然诸州的人选,一个是对礼圣学问极为推崇的斐然,再一个就是首徒绶臣。
一文一武,重新界定浩然规矩。
被迫现出真容的金丹,秀美脸庞被那粒金色珠子的柔和光彩,照耀得一张脸愈发明暗分明,
若是细看,她两边脸的眉眼、都是有差异的,单看半张脸庞,或是烟视媚行的豪放女,或是贤淑端庄的仕女闺秀。这就是典型相书上所载的一脸双相。
金丹望向刻有榜书道文的山壁那边,她的眼神里充满缅怀之意。
毕竟蛮荒天干是周密亲手缔造,故而十位修士,几乎都得到了一笔来自周密的神道馈赠。
对于周密的功亏一篑,身死道消于人间,只说秋云他们几个,都是极为失落的,不得不承认,他们跟周密见到第一面起,周密就是他们最大的传道人和护道人。
就像子午梦,即便她胆大包天,窃取了那条曳落河最重要支流之一的无定河,也没什么后果。
同样的,道号和化名皆是“玉璞”的那个家伙,下山之时,他竟然从玉符宫祖师堂的供桌上,偷了那只绣有金字古篆的“符山箓海”宝袋,此物可是玉符宫开山祖师昔年行走蛮荒的依仗,是每一代宫主的当家信物,玉璞说偷就偷了,玉符宫事后同样没有追究。
玉璞正是炼了此物,得以返老还童,从形神腐朽的迟暮老者形态,变成总角岁数的孩童模样。
他们多多少少都与周密有过接触,得到过这头通天老狐的修行指点。
原来道理可以这么讲,道法可以如此修,与蛮荒文海相处,他何等儒雅温和,从容不迫。
周密确实拥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。
金丹喃喃道:“浩然天下那边,有句诗词是怎么说来着?”
周清高闻弦知雅意,只是不知为何,没有将其吟诵出来。
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,落花流水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
郑居中倒是想到了浩然那边的一些人物,例如北俱芦洲的白裳,雨龙宗的刘昼,流霞洲的蜀南鸢,宝瓶洲合欢山的赵浮阳,桐叶洲金顶观的杜含灵,还有几位与他们才智手段相比、身份声誉依旧晦暗不显的浩然修士,其实都是极有潜力的可造之材,他们道龄有长短,境界有高低,身份性情皆不同,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,总是欠缺了一口气。
就像郑居中评价绶臣的那句话,“可惜你们总是棋差一着。”
外界可能并不清楚,绶臣的首徒身份,是他自己当年主动找到周密得来的,并非流白这些师妹师弟,是文海周密挑挑拣拣,选出的亲传。绶臣很早就清楚“人力终有穷尽时”的道理,不懂得尽可能与天地借势,与旁人借力,就会将登山之路走得越来越窄。要走独木桥,岂止是合道一事而已。
即便如此,郑居中依旧对他评价不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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